北京四合院的室內(nèi)裝飾講究

　　林語堂的長篇小說《京華煙云》對北京四合院描述的非常細(xì)節(jié)：那個客廳很高大，有普通兩間屋子大，格調(diào)兒是淳樸、古雅、大方。三尺高的宮燈從頂棚上垂下來，光焰照在深藍(lán)色云龍花樣的地毯上，照在鮮綠的窗簾兒上，靠西頭兒有一個巨大的黑杉木長椅子，上面鋪著藍(lán)緞子的硬墊子，前面擺著一個杉木茶幾，旁邊有兩個腳凳。一切都是巨大、淳樸、嚴(yán)肅。一張高的紅木桌子，用直條紋的木頭做的，立在此墻之下，上面只擺了三件古玩。一件擺在中間，是鑲有金線的古景泰藍(lán)鼎。另外有一塊大理石板，兩尺見方，自然的花紋是煙雨迷的風(fēng)景，其中有山頂，林木，半隱于云霧里。北京四合院令人幾乎不能相信的是。竟會有兩只漁船，形狀逼真。另一塊大理石板，上面的花紋完全像一只大鴨子，鴨子的頭、嘴、頸，幾乎到完美如真的程度，另有微微淡一點的線條，滿像身子的輪廓，一片棕藍(lán)色正好像鴨子的腳。長椅子上面的墻上，掛的是山水畫立軸，出自宋朝米襄陽的手筆，有十五尺，由于年代久遠(yuǎn)，綾子面兒和墨跡相混，呈現(xiàn)大理石的條紋，但是仍富有米氏濃墨的光彩，墨墨如漆，筆畫道健。屋子的四周，還有若干硬木的直椅子，幾個廣東制造的硬木安樂椅。北京四合院在大理石和紅木上，表現(xiàn)出來整個的氣氛，是堂皇崇高，淳樸清雅。

　　這間堂屋，正面的布置是一張暗黃的長條案，案前是另一張八仙桌。這條案當(dāng)中供著一只很高大的，深棕色雕花的神龕，雕琢得有門有戶，龕頂和兩邊龕檻的盤花刻得原來是很考究的。不過，雕花盤飾的邊緣里飽塞了灰塵，顯然供在這里有好多年了。北京四合院龕里供著許多位神主牌，前面一只錫香爐，一對蠟簽。神龕的右首有一只坐地的長形老鐘，滴答滴答地走著。龕的那一邊又供了一座不很大的蓮花座金色漆髹的釋迦牟尼全身佛像，胸口有一個佛字，右手上托著一只寶瓶，前面放了一個小香爐，在黑暗中發(fā)出三點奇異的星星火焰。

　　這里介紹了正房堂屋內(nèi)的主要擺設(shè)，從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主人的情趣。而條案上擺飾物，案前八仙桌的放置方法，北京四合院是昔日四合院正房中所常見的。清末東四九條的估公府和理藩院尚書壽耆宅、太仆寺街桂良宅、拐棒胡同織造尹宅等都是這種擺法。不僅如此，在一些有品級的人家，正房的南墻上還會匾。例如《紅樓夢》第三回：進(jìn)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字是“榮禧堂”，后面有一行小字“×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兒宸翰之寶”’。這類御賜匾額比大門式樣更容易顯露時代的特點。

　　普通人家，北京四合院只把正房中間的一兩間做客廳，其余的為臥室或起居室?！洞蠖肌防锞褪沁@樣：“堂屋上房是三間坐北的大開間，潤田夫婦占了東首的那間做臥房，左邊的一間連著套間用墻壁隔斷了。從堂屋北首開了一個桶窗門，朝左邊拐便通到女兒住的屋里，朝右沒有兩步開了一扇玻璃后門，筆直走出去下了臺階便是第三進(jìn)的院落。”“潤田夫婦的臥房內(nèi)，除了那一張松軟的柚木大床外·靠著北墻斜放著一張小型的烏木橫榻，兩層棉被攤鋪開來，上邊墊了大紅緞面的皮褥子。榻旁一張矮茶幾上雜亂地放著一副煙盤，有燈盞，有槍，有照著疊起了洋錢邊緣的齒痕鑿飾得亮澄澄的小銀罐子，里頭裝滿了煙膏，還有一只嘴對嘴喝的小茶壺。”

　　北京四合院與這種把三間正房分隔開不同，《大都》中另一處是三間打通的：“原來這三間房屋，把中間的隔扇拆掉了，只留下近墻的兩扇，上面橫梁的下面仍舊是平闊的雕花木桶，厚呢的深藍(lán)簾幕用鉤子吊掛起來，絨絲絳子結(jié)扣在桶扇上。這里的隔扇用的是洋松板，漆著深棕色，雕盤挖通花的木桶當(dāng)中，兩面夾裱著幾幅素凈宣紙彩筆繪的仕女花卉。雖然是工匠之筆，倒也工整細(xì)膩，有的畫一塊石頭，旁邊栽植幾條蔥綠的水仙，淡白花兒微開了兒瓣;有的畫芭蕉葉和架子上低首的鸚鵡;也有畫蒼松和振翩飛起的白鶴;也有海棠花旁嗡嗡的小粉蝶。白紙裁的形狀也有像折扇面的，也有長幅的，也有團(tuán)扇形的，北京四合院都連帶鈐著腥紅的篆字印章。齊著桶扇底下磚面，一共分鋪著三條厚地氈，全是整幅的，恰像量著這三間磚面的尺寸織的，中間的一條，客人一進(jìn)門就踏著了，它是照著天壇祈年殿的正面圖樣，用紅藍(lán)青白幾種色彩把它穿嵌交細(xì)起來，鋪得平平正正的，給人一種莊嚴(yán)深邃的美感。因為地氈襯著紅木大理石面的圓桌，老式的酸枝條案，八仙桌，杌子，幾張松軟舒適的深紅天鵝絨沙發(fā)，半個人身那么高的落地紅釉大花瓶，各種字畫，還有墻邊掛著兩只毛茸茸的鹿角，條案上玻璃盒子里面那只閃亮的，白銀打的大兵艦……”作者在這里對堂屋中各種擺設(shè)的細(xì)致描繪，給人置身其中的真實感;仿佛百八十年前北京大宅門的堂屋景象重現(xiàn)眼前。

　　曹禺的話劇《北京人》的劇本中，對昔日大宅門中的客廳，也有著細(xì)膩而獨具特色的描寫：

　　北京四合院這間小花廳是上房大客廳和前后院朝東的廂房交聚的所在，……小花廳的后墻幾乎完全為一排狹長的紙糊的門扇和壁櫥似的小書齋占滿。這排紙糊的桶扇也宛全推開。……里面大客廳的門窗都開在右面，露著庭院中綠陰陰的棗樹藤蘿和白楊。有太陽時，陽光透過一列明亮的凈窗，灑滿屋內(nèi)，又返射上去，屋內(nèi)塵影浮沉，如在水中，暗淡的梁柱上的金粉，以及天花板上脫落的藻飾。也在回照里熠熠發(fā)光。……北京四合院這小書齋居然也有一個名兒，門額上主人用楷書題了“養(yǎng)心齋”三個大字的橫匾。……這間屋子決不露一點寒傖樣，那蘇鐘裝潢得十分堂皇，鐘后那扇八角形的玻璃窗也打磨得光亮，里面深掩著杏色的幔子。鐘前橫放一架金錦包裹的玉如意，兩旁擺列著盤景蘭草和一對寶紅古瓶。條案前立一張紅木方桌，有些舊損，上面鋪著紫線毯?？糠阶烙袃扇岩巫雍鸵恢话剩恋枚己軡崈?。左邊墻旁倚一張半月式的紫檀本桌，桌上有一盆佛手。當(dāng)中一只透明的玻璃缸，有金魚在水藻間悠然游漾。桌前有兩三把小沙發(fā)，和一矮幾兒。這面墻上懸掛一張董其昌的行書條幅，裝裱頗古。北京四合院近墻角處，倒懸一張素錦套著的七弦琴，橙黃的絲穗熏重地垂下來。后面養(yǎng)心齋與通大客廳的桶扇之間，空著一塊白墻，一幅淡遠(yuǎn)秀動的墨竹掛在那兒，這看來似乎裝裱得不久。在這幅竹子的右邊，立一個烏木雕龍燈座，龍嘴銜一個四方的紗燈，燈紗是深藍(lán)色的。畫著彩色的花烏。左邊放一個白底藍(lán)花仿明瓷的大口瓷缸，里面斜插了十幾幅畫。缸邊放兩張方凳，凳上正擱著一只皮箱。這里不光有對客廳中擺設(shè)的描述，而且更有置身其中的感覺體驗，如客廳中有陽光時的場景，是沒來過這種客廳的人所無法體會的。因此，才顯得格外傳神，令人向往。